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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章 旭日東升 (2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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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洪大哥說他第一次上陣時,嚇得褲子都尿濕了。”

蕭子彥也被逗得笑了,道:“這個老洪。所以啊,誰都會害怕的,最要緊的是克服自己的恐懼。在戰場上,越是怕死,死得越快。”

湯維點了點頭,道:“是,我懂了。”

蕭子彥打了個哈欠,道:“我也該睡了,你好生守著,這回千千萬萬不可再出亂子了。”

雖然有了睡意,可是四十來個人擠在一塊兒,幾個士兵鼾聲打得如雷一般響,蕭子彥實在睡不著。閉著眼躺在床上,那一陣陣鼾聲象尖利的刀子,拼命刺著他的耳朵,便是把頭都蒙住也沒用,翻了幾個身,方才的一點睡意便無影無蹤了。蕭子彥越睡越是清醒,終於也死了心,知道今天是睡不著了。他躺在床上,閉著眼養神,只是想著過去的事。

小靜現在已經成為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女子了,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出嫁。想到這些,他的心頭又是微微一陣疼。如果自己當時沒有離開五羊城,現在多半已和小靜結了婚,連孩子也可能有了。他時不時會有悔不當初的念頭,但平常這念頭總是一轉即逝,今夜卻不知為什麽,這個念頭總是冒出來,壓也壓不下去。

燈光昏黃,這屋頂也沒有藻井,露出橫七豎八的橫梁和椽子。蕭子彥本以為沒有睡意了,可是一想到小靜,卻突然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。睡夢中,他仿佛又回到了五羊城,師父在斥責自己的動作不對,小靜則坐在寬大的椅子裏,踢著雙腿,笑瞇瞇地看著自己。

許多年了。迷迷糊糊中,他想著,不知不覺地眼中淌出了淚水。



“轟!”

一聲巨響。蕭子彥一下驚醒,翻身坐起。他睡下時連軟甲都沒脫,坐起來,極快地穿上了鞋,叫道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天還沒亮,只怕正是午夜,邊上的士兵也都被這聲巨響驚醒。這時一個守夜的士兵沖進來叫道:“蕭隊官,叛軍攻城了!”

共和軍居然夜襲!蕭子彥心頭一凜。敵軍的部署與往常大不一般,不知城頭如何了。他站起身,高聲道:“全體集合待命,小湯,小湯!”

湯維不知從哪裏鉆了出來,道:“蕭隊官,我在這兒。”

“備馬,你和我一塊兒上城頭看看情形,其餘人把飛行機擡到城頭安裝好。”

蕭子彥也不多說什麽,一下沖出營房。這時洪勝東也已穿好衣服跳下來,帶著幾個士兵開始搬動飛行機,見蕭子彥沖出來,他大聲道:“蕭隊官,馬上出發麽?”

風很大,天上無星無月,說不定會有一場大雨。蕭子彥看看天,咬了咬牙道:“先到城上吧,說不定就要出發。”

在這樣的天氣升空,的確是件很危險的事,但事情緊急時,再危險也只能做了。他和蕭子彥到城邊時,周圍的炮聲已響成一片。東平城南門外的左輔右弼二堡中所設神龍炮不住交替轟擊,燈籠火把盡皆燃起,照得城上一片通明。他跳下馬,把馬匹交給湯維,自己快步拾級而上。

一上城頭,正好看見鐘禺谷與幾個親兵站在高處觀看戰勢。蕭子彥沖到他跟前,跪下道:“鐘將軍,末將風軍團百夫長蕭子彥前來待命。”

鐘禺谷看了看他,道:“蕭將軍,你來得好快。”別的卻不再說什麽了。蕭子彥站起身,站立在他身邊,看向城下。

輔弼二堡如同東平城伸出的兩只巨臂,正好將大門圍在當中,共和軍要攻城,勢必經過輔弼二堡。馬耀先老於行伍,準備充份,兩座堡上的神龍炮交替向正在沖向城門的共和軍轟擊,火焰騰空,烽煙遍地,共和軍的前鋒被阻住了沖不過來。但蕭子彥知道,這等威勢不能持續很久,神龍炮不能無休無止地轟擊下去的,再轟出十餘炮,炮口會變得象剛鑄出來一般火紅,那時就不能再加火藥了。

當神龍炮的炮火稀下來時,就必須要城中支援了。風軍團如果全軍在此,數百架飛行機居高臨下,投擲炸雷,敵軍不能越雷池一步。現在的風軍團雖然只有不到十架,但也可以給馬耀先以喘息之機。蕭子彥本以為鐘禺谷馬上會命自己出擊,可是鐘禺谷卻不知在想什麽,只是看著下面蜂擁而至的共和軍,嘴象貼了封條一樣,再不張開了。

炮火漸漸稀下來了。蕭子彥的心也懸了起來,但又不敢多嘴。正看著,身後一陣喧嘩,卻是洪勝東他們將飛行機擡上城來。

現在還能使用的飛行機尚餘七架。七架飛行機在城頭一字排開,洪勝東和風軍團的士兵們極快地安裝好了,走過來行了一禮,道:“蕭隊官,飛行機已準備停當,隨時待命。”

蕭子彥看了一眼鐘禺谷,鐘禺谷卻象沒聽到一般,仍然不吭聲。他心中大急,走上前道:“鐘將軍,馬將軍那兒吃緊了,快支援吧!”

鐘禺谷轉過頭,看了看蕭子彥,道:“蕭將軍,共和軍一共有多少人?”

蕭子彥怔了怔,道:“六萬餘。”

“現在進攻的只有三四千人而已,可見他們只是在佯攻。若是我們出城支援,正好中了他們的計,敵軍定會大舉撲上了。”

蕭子彥心頭一凜。他沒有指揮兵團作戰的經驗,兵法讀得也不多,從來沒想過敵人會用這種計謀。他看著那些正在撲向左輔右弼二堡的共和軍,道:“可是,鐘將軍,若是馬將軍頂不住了,那該怎麽辦?”

鐘禺谷冷冷道:“那帝國就多了四千烈士。”

即使天並不很冷,蕭子彥還是打了個寒戰。也許,在鐘禺谷看來,馬耀先不聽從自己的安排,堅持要在輔弼二堡堅守,便是戰到全軍覆沒也是咎由自取。而共和軍,那些沖在最前的佯攻部隊,豈不也是被當成了可以犧牲的棋子麽?他不敢再多說一句話,只是看向城下。

左輔右弼二堡經營多年,十分堅固,雖然神龍炮已經稀疏下來,只怕再放幾炮就得停了,可是共和軍攻勢雖猛,卻沒多大進展。倒是倒下了許多屍首,沒一個能越過二堡沖到城門下的。他提在半空中的心此時也放下了一些,心知馬耀先久歷行伍,雖然鐘禺谷說得冷酷,恐怕更多是相信馬耀先能頂住敵人的攻擊。

他正看著,手忽然碰到了腰間一個圓圓的東西。那是白天去搭天橋時馬耀先給自己的一個酒葫蘆,一直沒喝過。現在當然不是喝酒的時候,可蕭子彥突然很想再喝一口了。

正當鐘禺谷與蕭子彥都在城頭觀戰的時候,在許寒川的宅中,兩個人正站在樓上向上望著。

許寒川的宅子在城中,這兒根本看不到城下的情景。廝殺聲遠遠地傳來,一陣接一陣,許寒川忽然嘆道:“方將軍這個虧只怕也吃得不小。”

那姓胡的冷笑道:“為了勝利,犧牲在所難免。”

許寒川又看了看天,道:“飛艇隊為什麽還不來?難道任由步兵白白犧牲麽?”

“等神龍炮放完了,飛艇隊就會行動了。”

許寒川也打了個寒戰。除了風軍團,神龍炮也會對飛艇隊造成一定的威脅。方若水將軍是故意讓一支偏師佯攻,先耗掉帝國軍的神龍炮,然後再從上發動決定性的一擊。從戰術上來說,這計策無懈可擊,可是那些擔任佯攻的部隊卻等如白白送死。他咬了咬牙,雖然眼前只是一片黑瓦白墻,但在他眼裏似乎看到了成片成片倒下的共和軍將士。

他這神情被那人看在眼裏,那人冷笑一聲,道:“許先生,你覺得這計策太殘忍了?”

許寒川道:“犧牲在所難免,只是,這樣子也太……”

他話還沒說完,那姓胡的道:“如果不一舉突破東平城,那在城下戰死的將士還要成倍的增加,難道你倒看得不過去?”

許寒川嘆了口氣,沒再說什麽。那姓胡的又道:“鐘禺谷這人到底在想些什麽?會不會有變故?”

許寒川想了想,道:“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,若不能給他看看我們的戰力,恐怕還會猶豫。”

那姓胡的笑了笑道:“只怕要是方將軍敗了,他馬上就翻臉不認帳,反而將我們滅口是吧?”

許寒川心頭一震。他實也一直在為此擔心,一直不敢明說,沒想到這姓胡的其實早已想通此節,只是毫無畏懼。他頓了頓,道:“若真個走到這一步,我們該怎麽辦?”

“犧牲總是難免的。”

仍然是這麽一個回答,那姓胡的又擡頭看著天空。今夜風大,彤雲密布,星月皆無,夜空便如一塊厚重的黑布,什麽都看不出來,可是他去擡頭看得入神。許寒川心中打了個突,慢慢道:“胡先生,你不怕死麽?”

那人頭也不轉,只是點了點頭,道:“當然怕。”

“那你一點也不擔心麽?”

那人笑了起來:“擔心有用麽?我只知道做自己應該做的事。許先生,你年紀比我大,看過的事也該比我多,你告訴我,為什麽你會不顧危險,到帝國軍裏來做臥底?”

許寒川怔住了,想了想,嘆了口氣,忽然也笑了起來:“也許我真的老了吧。”

他剛說完,那人忽地眼睛一亮,道:“神龍炮停了!”

許寒川看了看夜空。夜色濃厚如墨,什麽都看不到。方才稀疏的炮聲終於停止了,廝殺聲卻一下子清晰起來。在周圍的寂靜中,人的吼叫變得異樣的怪誕,幾如妖獸的嘶鳴。他努力想看看天空中是不是出現某種不同的東西,但睜大了眼還是什麽都看不到,終於頹然道:“什麽都看不見啊。”

“當然看不見。”那人笑了,又擡起頭,喃喃地道:“望谷,就看你了。”

※※※

城頭上,蕭子彥已看得幾乎忘記了呼吸。

他不是第一次上陣,血腥的惡戰,他自己也參加過幾次,但還是第一次看到有這等悍不畏死的士兵。那些共和軍的士兵象螞蟻一般向左輔、右弼二堡沖去,當堡上的神龍炮吐出一條長長的火舌時,一大片人都翻滾著摔下來,而逃過一劫的士兵接著沖上,全然不顧從堡上擲下的滾木擂石。前仆後繼,似乎不知道沖得越前便越危險。

湯維已看得渾身發寒,他倒吸一口涼氣,道:“蕭……蕭隊官,他們……他們都是瘋子麽?”他也聽說過共和軍的戰鬥力並不很強,因為共和軍雖眾,許多士兵卻是入伍未久的新兵,有些甚至連刀槍都不會用,與帝國訓練有素的四相軍團相比自是遠遠不如,便是和普通軍團相較,也不見得出色。可是共和軍的士兵卻似乎全都把生死置之度外,一打起仗來便不要命地向前沖,就算烏合之眾,往往也足以與帝國的精兵相抗。以前聽到這種故事,他也付之一笑,總覺不可思議,此時真正看在眼裏,才覺得並不誇張。他小時候適逢蛇人圍攻帝都,那時的蛇人似乎也不如現在的共和軍那樣兇狠。雖然現在輔弼二堡仍然堅若磐石,但他卻生了懼意。

六萬共和軍,如果全都如此,那該如何?

正想著,一個副將沖了過來,到鐘禺谷跟前跪下道:“鐘將軍,輔弼二堡上的神龍炮已經快停了。只是……”

的確,開始時左輔右弼二堡上的神龍炮連環轟擊,炮聲隆隆,聲聲相接,此時已變得極為稀疏,一炮響過,要等好一會才能轟擊了。如果共和軍這支先頭部隊擔當的果真是誘敵之計,那現在他們已經達到目的,主攻部隊就可以越過輔弼二堡沖到城門下了。鐘禺谷道:“只是什麽?”

“只是敵軍反倒放松了對輔弼二堡的進攻,反倒退下去了。”

真正的戰鬥開始了。共和軍這麽做的原因,大概就是要趁神龍炮的間隙,一舉破城。只是他們這麽做的話實在很冒險,因為一旦攻城不下,當輔弼二堡的神龍炮又可以發射時,那些聚集在城下的共和軍就成為左輔右弼、城頭三個地方神龍炮的活靶。東平城現在實力雖不及共和軍,但絕不會被一舉擊破的,看來共和軍那個主將方若水有點名過其實,指揮失誤。蕭子彥為之一振,看了看鐘禺谷,鐘禺谷也一長身,道:“傳令下去,全軍戒備,隨時待命!”

他剛說完,從箭樓上忽然有個人大叫了一聲:“那是什麽?”這聲音極是驚恐,倒象是被紮了一刀似的。鐘禺谷擡起頭,臉上浮起一絲不快,喝道:“去個人看看,上面出什麽事了?”

他派去的人還沒出發,從箭樓上有個人飛奔下來,一到鐘禺谷跟前便立刻跪下,上氣不接下氣地道:“鐘……鐘將軍,天空中有個異物,就在右弼堡上空!”

他說得極是驚惶,聽到的人都吃了一驚,不約而同地看向右弼堡上空。蕭子彥也睜大了眼看著,可是夜色深沈,看不到什麽。他正在詫異,卻聽湯維叫道:“蕭隊官,天空中真的有東西!”

蕭子彥揉了揉眼睛,努力看去,仍然看不清楚,可是影影綽綽地也看見有一塊地方顏色有異。難道,共和軍也有了飛行機?他皺了皺眉,正要讓湯維拿個望遠鏡過來,湯維伸手已把一個望遠鏡交到他手裏。蕭子彥接過來看了看,望遠鏡雖然看得不很清楚,卻也可以看到右弼堡上空的雲層中的確有個長長的橢球形異物。雖然顏色漆黑一片,隱沒在夜色中,但看得出,這絕不是一片亂雲。

“這是什麽?”蕭子彥輕聲道,湯維在一邊道:“呈橢球形,全長在十丈以上,速度不快,大約……”湯維說到這兒也說不上來了,這個東西似乎懸浮在空中一般一動不動,幾乎是靜止的。

鐘禺谷手中也拿了一支望遠鏡,這時走過來道:“蕭將軍,你看看,這是什麽東西?”

蕭子彥想了想,道:“這絕非天然的東西,可是也不會是飛行機,說不定是共和軍的新武器。”

這時湯維忽然叫道:“從上面掉下東西來了!哎喲,是炸雷!”

“雷”字剛出口,右弼堡上已發出了一聲巨響。這響聲與神龍炮一般無二,甚至,比神龍炮更響一些,連城頭的人也被震得一晃,一時間大地都仿佛震顫了一下。鐘禺谷一個踉蹌,差點摔倒,趕緊扶住了雉堞。待他站穩,臉上已經浮起了一絲驚恐:“真是炸雷!”

共和軍也有神龍炮一類的遠程武器,他們都知道的。只是他們誰都沒想到,共和軍居然也會有帝國軍風軍團這樣的空中部隊。飛行機投擲炸雷的戰術總讓敵人頭痛不已,不論是以前的蛇人軍,還是現在的共和軍,都對帝國軍這種立體式作戰大為忌憚。不過飛行機因為總得在空中盤旋,投擲炸雷時準確度並不很高,對付敵人小股隊伍,往往就是得不償失了。可是天空中那個東西也不知是什麽原理,似乎與飛行機大相徑庭,卻能在空中懸浮不動。在空中看來,右弼堡與東平城相比只不過只是小點而已,那個東西擲下的炸雷卻偏差極小,幾乎正中右弼堡當中。

怪不得共和軍要退下啊……

鐘禺谷的臉色變了變。他雖然受許寒川鼓動,已有投降之心,但作為帝國軍後起的重要將領,他又實在不願不戰而降,因此實如許寒川所言存了個觀望之心。如果共和軍言過其實,並不象許寒川說得那樣厲害,反而被馬耀先擊破,那共和軍人數雖眾,實不足懼,他馬上便會將許寒川一幹人盡數滅口,仍然做帝國的忠臣。可是現在看來,敵人有此利器,要破輔弼二堡實是舉手之勞,便是趁夜偷襲自己的官邸,只怕一個炸雷便能將自己炸死在睡夢中了。

他正想著,邊上有個副將沖過來道:“鐘將軍,快去增援吧!再不增援,他們會全軍覆沒的!”

這副將原本肅屬馬耀先麾下,與右弼堡的守將是莫逆之交,見右弼堡已是岌岌可危,心驚之下,也不顧禮數了。鐘禺谷冷冷掃了他一眼,道:“你有什麽好辦法麽?”

那副將一陣語塞。帝國軍向來恃風軍團的攻擊之力,恣意轟炸敵軍,卻從來不防備敵人也會如此。從天橋向右弼堡運送物資還行,但要運人的話,只怕半天也運不了幾百人,杯水車薪,運去了也等如送死。

正在遲疑,蕭子彥忽然在一邊道:“鐘將軍,與其揚湯止沸,不如釜底抽薪,請派風軍團出戰!”

展翅(下)



“我們要出擊了?”洪勝東用力在雉堞上擊了一掌,笑道:“好家夥。兄弟們,快做準備。”

蕭子彥掃視了一眼。能飛的飛行機還有七架,但在這種天氣有把握升空的,只怕也數不出七個來了。他一陣遲疑,洪勝東已大聲道:“夠膽的好漢,跟我一塊兒上!”

風軍團士兵互相看了一眼,走出了十多個人來。蕭子彥看了看,暗暗咬咬牙,道:“好,洪勝東,倪興武,嚴平,你們三個先帶副手上機。”

洪勝東看了看飛行機,道:“還有三架,誰有信心上升空的,出來吧。”

本來命令也不該洪勝東發布,只是洪勝東向來有點自行其事。蕭子彥也不以為忤,道:“今夜風大,不要勉強,如果覺得沒信心的,就留在這兒,以後有的是機會。”

一個風軍團士兵道:“蕭隊官,國難當頭,匹夫有責,我願升空,多一個人,便多一份力量。”

他說得很是堅毅,蕭子彥點點頭,道:“不要勉強。不升空的人,把飛行機守護好,不能落到旁人手中。萬一有何不測,寧可毀去。”

湯維聽得不由微微發抖。蕭子彥說得平靜,但這話已無異於吩咐後事了。風軍團是特種兵團,飛行機的構造也一直都是個秘密,在與共和軍聯手共抗蛇人時,共和軍就曾經提出要把飛行機的秘密交給他們,但被帝國拒絕。風軍團的士兵,每一個都是萬裏挑一,絕對保證忠誠度,因此戰爭至今,雖然別個軍團都曾經有降兵降將,唯有風軍團,即使落入敵人重圍,向來是先毀飛行機,然後自盡,因此戰爭綿延十餘年,至今飛行機仍是帝國的獨得之秘。

蕭子彥跨上了一架飛行機,幾個風軍團士兵過來將發射加上足機括。七架飛行機,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出發,實在沒有把握能一同回來了。

不論如何,我一定要安全返回。

蕭子彥想著,看了一眼,喝道:“出發!”

他手一扳機括,飛行機輕盈地射向夜空。雖然風很大,但蕭子彥操作得熟極而流,飛行機如一只巨鳥般盤旋直上,破風而起,眨眼間已升起了十餘丈高,城頭上圍觀著的士兵們都一聲喝彩。彩聲如雷,每個人的心中都覺得,隨著風軍團的出擊,勝利已是唾手可得。

在七架飛行機升高的同時,城中許寒川與那人在高樓上也看得清楚。許寒川看到次第有七架飛行機升空,驚道:“胡先生,你不是說破壞了六架麽?風軍團原先有十一架,應該還有五架能飛才對。”

那姓胡的也怔了怔,呆呆道:“是啊。”他垂下頭,咬了咬嘴唇,道:“大概有兩架被他們修理好了。”

如果只有五架飛行機,飛艇要應付雖不甚易,也要輕松點,但沒想到風軍團居然還能有七架飛行機升空。飛艇隊有意在這種大風天進攻,正是因為忌憚風軍團。飛艇的抗風能力比飛行機強得多,在這樣的天氣裏,飛行機很難操作,可是這些風軍團真個是些亡命之徒,還是全力撲出,似乎根本不把大風放在眼裏。

帝國軍的實力,仍然不可小覷。那姓胡的又想到了風軍團那會用流華妖月斬刀法的百夫長了。他自恃八法遁練得爐火純青,但還是被那百夫長砍掉了一只手,風軍團的確不愧為名滿天下的超級強兵。那個風軍團士兵,現在多半也已出發了。

他想著,嘴角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。

遠遠地看去,那七架飛行機盤旋直上,已經變得看不清了,只怕正在沖向正在轟炸右弼堡的飛艇隊。當初在五羊城組建飛艇隊時,他們一批參謀曾爭論過到底是飛艇隊能克制風軍團,還是風軍團能克制飛艇隊。有人說飛艇飛行平穩,不懼狂風,但速度卻遠不及飛行機,也不如飛行機靈活,在空中時一旦被風軍團破壞氣囊,飛艇隊就只有全軍覆沒,另一些人卻說在風軍團面前飛艇隊也並非沒有還手之力,相反,飛艇因為平穩,上面的乘者可以騰出雙手來用弓箭攻擊,而風軍團要破壞飛艇隊卻談何容易,飛艇的氣囊有內外兩層,因為全長達到十餘丈,有一兩個小缺口並無大礙,因為兩軍對壘,飛艇隊定是風軍團的克星。

爭論只是紙上談兵,並無結果,現在卻可以看個真章了。方將軍並不介意鐘禺谷的搖擺,大概也是為了實地看一下,飛艇隊究意能不能克制住風軍團吧。兩軍的主力正在天水省對峙,共和軍的丁亨利元帥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,都與帝國軍的楚休紅元帥勢均力敵,但共和軍就吃虧在沒有空戰軍團,屢次遭風軍團襲擊而毫無還手之力。一旦真能證明飛艇隊足以對付風軍團的話,共和軍的最後勝利想必就在眼前了。

那個風軍團的百夫長也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這麽大的幹系。這人嘴角抽了抽,一絲冷笑浮了起來。有時他甚至覺得,方若水將軍進攻東平城,恐怕主要目的正在於此,攻下東平城反倒在其次。

望谷,這回就看你的手段了。他看了看自己那只斷手,突然有點想笑。他這個妻子出身極其怪異,雖然長相清秀美麗,卻有“鬼頭”的綽號;雖然只有一只左手,刀法拳術卻連精壯漢子都不是她的對手。這回他夫妻兩人更加般配了,兩人都只有一只左手,看來冥冥中真有什麽緣份註定吧。

獨臂夫妻。他想著這個名字,不由淡淡地笑了起來。許寒川在一邊,不禁忐忑不安,暗道:“這胡先生有什麽毛病?難道被嚇傻了?”一想到若是飛艇隊真個為風軍團所破,只怕本已有心歸降的鐘禺谷會轉了念頭,反而要堅守下去,這般一來前功盡棄了。他擔心之極,可見這人卻毫不在意,只是神色迷茫,忽嗔忽喜,也不知他究竟想些什麽。

※※※

現在風大,飛行機的速度也比平常快了足足一倍有餘,湯維坐在座位上,只覺風聲掠過耳邊,尖嘯如刀。饒是他也跟著蕭子彥多次升空,仍然害怕不已。但看到坐在前面的蕭子彥熟練地操縱著飛行機,沿著氣流忽上忽下,定了定神,道:“洪勝東不是說過,頭一次上陣,誰都會怕的。他都這樣,我怕什麽!”扭頭看看一邊洪勝東的飛行機,卻見他就在蕭子彥身邊十餘丈外,仍然保持著編隊。

現在還能跟著蕭子彥保持隊形的只剩下三架了,另外兩架雖然緊追不放,但已落後了許多。蕭子彥全神貫註看著前面,大聲道:“小湯,你看看,有幾個人跟著我們?”

“只有三架。”湯維看了看,加了句道:“還有兩架快跟不上了。”

“你給他們發個信號,告訴他們不要勉強,如果在這種天氣真的不能操縱,就趁早回去。”

湯維道:“是。”他從腳邊取出一盞油燈,往邊上一按,燈芯立被點著。這燈也是當初工部精心研制出來的防風信號燈,燈芯處已裝好火石火鐮,只消手一按便可點著,而且再大的風也吹不滅。他將信號燈拿在手上,打了幾個信號,但那兩架飛行機也不能有沒有看到,仍然緊追不放。他道:“蕭隊官,他們沒走。”

蕭子彥頓了頓,道:“隨他們吧。”

此時右弼堡已被共和軍炸得七零八落,雖然還有近一半帝國軍堅守,但天橋已被炸斷,那兩門神龍炮準已被毀,雖然右弼堡還能堅守一陣,可時間定不長矣,被攻下是遲早的事了。蕭子彥暗自讚嘆,原先自己還覺得共和軍的主將指揮失誤,原來打的是這樣的主意。方若水能名列共和七天將,的確不是弱者。

那個東西此時正在轉向,飛向左輔堡上空。蕭子彥調整了方向,正要向東邊沖去,湯維忽然驚叫道:“哎呀!”蕭子彥也不回頭,道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“最後面那架飛行機掉下去了!”

蕭子彥身體也不由一抖。此番升空的七架飛行機中雖然有三個人稍弱,但平時訓練時,那幾人也大為不弱,沒想到居然連飛都飛不到目的。他嘆了口氣,道:“不要管了。”

原先離得遠,只能看得到共和軍那東西的輪廓,現在近了,也可以看得清楚些。那東西確如湯維所說,有十餘丈長,但整個圓滾滾的,也不知乘客在什麽地方。要擊破共和軍這件東西,真不知從何下手。蕭子彥正一躊躇,卻聽湯維道:“蕭隊官,那東西叫飛艇!”

蕭子彥也已看到了,在那東西的一頭,用濃墨寫著幾個字。只是字跡不是很大,本身又是深色,實在看不清,湯維眼力過人,想必看清了。他道:“上面寫的是飛艇兩個字麽?”

“是‘飛艇一隊’四個字。”

即使身在空中,蕭子彥還是感到震驚。“飛艇一隊”這四個字的意思,難道說還有飛艇二隊麽?不,不會,如果敵方有兩架飛艇,雙管齊下,左輔右弼二堡同時被毀,也不必如此麻煩了,這一定是共和軍嚇嚇人的。

他嘴角浮起一絲笑意。雖然右弼堡被共和軍破壞了,但如果能將這架飛艇擊毀,勝負仍是五五開。敵人不再有空中兵團,即使兵力占優,在帝國軍的堅守之下,多半仍要鎩羽而歸。

邵將軍,我不會辜負你的。

他默默地想著,又拉動了飛行機的機括。

共和軍的飛艇在投擲了一批炸雷後,重量減輕,已在不斷上升。原本那飛艇就已貼著雲層了,現在有一半都沒入雲層中。

共和軍中實在也有能人。蕭子彥暗暗讚嘆。如果在飛艇的下面,恐怕不能對飛艇有什麽威脅,一定要升到比飛艇還高。飛艇的目標如此之大,只消在上面投上一顆平地雷,一下子便能將他們炸得粉身碎骨。可是那飛艇想必也在防備風軍團的這一手,現在已經升得很高,飛行機要升得比飛艇還高實在相當困難。

他用眼角餘光看了看另幾架飛行機。能跟著他的,也唯有洪勝東、倪興武和嚴平三人了。另外兩架搖搖晃晃,拼命地在狂風中掙紮,但看來根本追不上他們。

四架。雖然是四對一,但共和軍的飛艇如此龐大,真不知該如何對付。這時正好吹過一陣狂風,蕭子彥順著風勢將飛行機拉了起來,正要沖天而上,身邊卻有一架飛行機“呼”地一聲超過了他。

那正是洪勝東的飛行機。洪勝東膽大包天,飛行機在他手下便如一輛駛在通衢大道上的小車,蕭子彥也看得咋舌,心道:“老洪的水平又有長進了。”他不甘示弱,一扳機括,飛行機順著風勢已直直豎起,湯維在身後嚇得不由自主地“啊”了一聲。風太大了,若不是座位上有皮帶拴著,只怕猝不及防之下便要被摔出去。蕭子彥道:“小湯,小心點。”

此時飛行機的速度已達極限,接合處都發出吱吱嗄嘎的響聲,仿佛隨時都會散架。湯維嚇得魂不附體,雖非洪勝東說的那樣尿了一褲子,卻也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。蕭子彥卻行若無事,緊隨著洪勝東的飛行機疾飛。此時先行的四架飛行機成了一字縱隊,還有兩架已遠遠拉在後面,仍在盤旋上升,根本追不上這四架飛行機了。

洪勝東的飛行機最快,兩個圈一打,已經與那飛艇等高,一下鉆進了雲層。平時飛行機從來不曾飛到這等高度過,便是蕭子彥也是第一次。畢竟風軍團平時就充滿了風險,在這樣的天氣升空,幾乎是拿性命開玩笑。他追著洪勝東的飛行機盤旋的軌跡上升,雖然氣流瞬息萬變,卻也有一定之規,有洪勝東開路倒也安全一點,不僅是他,另外兩架飛行機也同樣。

很快,他們這架飛行機也要接觸到雲層了,再打個盤旋就可以升到那飛艇頂上,而洪勝東的飛行機說不定已經高過那艘飛艇了。蕭子彥不知道那艘飛艇中的共和軍有沒有發現自己,現在,風軍團的攻擊立刻就要開始。



看著下方沖天的火光,曾望谷卻突然想起了許多年以前,她還在天水省符敦城總督府裏的情景。

那時她還是天水省總督李湍的愛妾。雖然只是妾侍,李湍對她愛若珍寶,對她只喜歡舞刀弄劍的愛好從不幹涉。可是對李湍,她總說不出是種什麽感覺。雖然自己只是一房小妾,李湍對自己對大為寵愛,甚至讓自己擔當親兵隊隊長,因此當李湍響應共和軍起事,卻被帝國擊斬後,她仍然率領殘部在天水省一帶活動。後來輾轉來到五羊城,順理成章地以共和軍舊部的身份成為一隊之長,認識了時任參謀的夫婿,就很少會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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